第980章 人皇之险，人皇之忧
    那长安城的水陆大会，佛道两家，齐齐而动。
    这摆明了就是唐皇对佛门的偏爱和厚爱。
    而如今，玉皇却是以此‘质问’唐皇，此举是否有数典忘祖之嫌。
    看起来，这是在问罪人皇。
    可在佛门看来，这分明就是想要阻止长安城的那一场佛道并起的水陆法会。
    是要直接阻断佛门在人间扎根的机会！
    佛门，绝对不容许任何人、任何势力，以任何理由去阻碍、扭曲、甚至取消这场法会！
    哪怕只是玉皇一时兴起的试探，哪怕这“数典忘祖”的帽子扣得并不那么严实，佛门也必须立刻、坚决、不留丝毫余地的予以反击，将任何可能危及法会的苗头，扼杀在萌芽状态！
    所以，在玉皇出声过后，观音大菩萨便是直接起身，拦在了玉皇的面前。
    “陛下，人间之事，自然由人皇决之。”
    “人皇陛下之所以开那水陆法会，无非便是长安城中孤魂无数，却碍于人道拘束，难以托生。”
    “于是人皇陛下以怜悯之意，这才召集佛道两家的高僧大能。”
    “如此仁爱万物之心，岂因那佛道之别而避讳？”
    “玉皇陛下之言，实属轻佻，不宜为天帝之言。”
    观音大菩萨说道。
    这般的言语之下，玉皇也只得连声告罪，自认失言。
    “凌霄殿上的众神，也知晓朕在长安举办的水陆法会吗？”李世民的目光落到观音大菩萨身上。
    对于这位在人间颇有名声的大菩萨，李世民的心头，亦是有些独特的好感——自古以来，都有避‘尊长帝王之讳’的说法。
    但，正儿八经的，一位无比古老而强大的仙神，主动去避开一位帝王的‘讳’，将自己对外的名号，都给调整修改……这样的事，在天地之间还是很少见的！
    而且，那个时候，并非是李世民要召开水陆法会的时候——只是其登基为帝，这位观音大菩萨，便主动避讳，将自己名号当中的‘世’字去掉。
    这所呈现出来的，无比柔软的姿态，和而今人间那些死硬死硬的道家玄门相比，着实是给人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。
    那水陆法会当中，主动引佛门之人入局，令其和道门相争。
    这期间，固然是有玉皇这位天宰和敖丙这位龙君的劝说，有李世民这位人皇想要借机平衡道门影响的权衡之念。
    但这其中，佛门借用观音大菩萨的主动避讳而展现出来的柔软姿态，也必定是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缘由。
    不然的话，想要平衡道家玄门的力量，李世民有很多选择——比如说，令道家玄门自行分裂……又何必非要引佛门入局呢？
    而且，李世民对自家长孙王后的爱称，便是‘观音婢’……
    “人道乃是天地之宗。”
    “长安乃是人道之核。”
    “长安城中的变化，天地众神，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？”
    观音大菩萨看着面前的李世民，态度温和。
    “好叫陛下知晓，自长安城的那水陆法会召开以来，幽冥地府的鬼神们，已经数次奏报，说那无数亡魂归于轮回之事。”
    “自先秦以来，已经数度王朝变化，那被人道所缚的亡魂，尽皆归于幽冥，填补轮回……”
    “陛下此举，着实是功在天地。”观音大菩萨说着，随即，其话锋，便又稍稍一变。
    “不过，长安为人皇所居，为天地的中枢之一。”
    “古往今来，那长安城中，可谓是有着无数的阴私诡计。”
    “那被拘束在长安城中的亡魂，便也正是因为和那阴私诡计有关，故而被人道所束缚，难入幽冥——非是他们的本源和记忆，在那人道的消磨之下烟消云散过后，便不得归于轮回。”
    “陛下此举，固然是令那无数的亡魂归于幽冥。”
    “可同样的，那无数亡魂归于幽冥的时候，他们所经历的那些阴私诡计，他们所见证的那些阴私诡计，便也都落于幽冥，化作了幽冥当中萦绕的雾气。”
    “往昔，遮掩于人道腹心的，那无数的见不得人的诡计，便也将在那些亡魂归于幽冥的时候，大白于天下。”
    “而那些诡计见不得人的轨迹，绵延数十万年，历代的人皇，人王，天子，乃至于他们的后妃，臣子等等，都牵扯其间。”
    “其干系之大，不可以道理计。”
    “陛下行此大事，也必定为无数人所嫉恨。”
    “陛下当慎之才是。”
    观音大菩萨说着，姿态很是关切，也异常的坦诚——丝毫都不在意，自己的言语，正在揭一些仙神的老底。
    更不在意，自己的言语，会令这位人皇对仙神，越发的看轻。
    “哦？”
    “如菩萨所言，莫非这天地之间，还有仙神想要对朕动手么？”
    “若真如此的话，那朕倒要将这凌霄殿中的仙神们，都细细的记一个分明了，不然的话，万一出了什么事，朕都不知道去找谁。”
    李世民做出好奇的样子，目光再一次在凌霄殿的这些仙神们脸上扫过。
    这一次，其目光当中，可谓是充满了侵略性。
    “陛下乃是人皇之尊，无比之贵，可谓是万邪不加于身。”
    “天地之间，哪有仙神敢于戕害陛下呢？”
    “从古到今，承天秉义大龙神，也就只有一人罢了。”燃灯古佛的声音，便也同样是随之响了起来，有意无意的，点了点敖丙的名字。
    “不过，话又说回来，陛下虽然至尊至贵，但陛下的亲人，却并非如此。”
    “若是老僧想要谋害陛下的话，倒也不必直面陛下，只需要对陛下的身边人动手，便也足够了。”
    “前汉的时候，那一场震惊天地的巫蛊之祸，陛下当知晓才是。”燃灯道人不胜唏嘘。
    “汉武和据太子，父子之间束甲相攻——这人间帝都，便也被烽火席卷。”
    “那一场变乱过后，整个前汉，都可谓是元气大伤。”
    “以汉武之雄才，都被逼得下了罪己诏，以缓和局势。”
    燃灯古佛说着当初的那一场变故。
    彼时，佛门已经是踏进了人间，以白马寺为锚点，缓缓的向外扩散着佛门的影响力。
    但，那一场源自于人皇的，莫大的变乱，其风波只是稍稍的蔓延到了白马寺身上，便几乎是将白马寺给连根拔起——只是那动乱的余波，便让和观音大菩萨齐名的普贤大菩萨，转世而去……
    听着燃灯古佛的言语和劝告，李世民的眉宇之间，亦是有刹那的杀意，一闪而过。
    就正如燃灯所言，人皇虽然至尊至贵，万法不加，但仙神要算计人皇，也着实不算是什么难事——更何况，如今列于人间的，有着仙神所支持的世家，其实力，早已是千倍万倍于汉武的时候。
    再者，燃灯古佛所提及的那一桩旧案，也的的确确的，是戳到了他的死穴！
    他本来就有读史的习惯——以史为镜。
    而他作为人皇，对于历史，也有着自己的认知。
    对于汉武时代的那一场巫蛊之祸，他真正关注的，不是那巫蛊之祸的前因后果——而是那巫蛊之祸当中的伤亡。
    皇后卫子夫，死。
    太子刘据，死！
    一个皇后，一个太子——便正是汉武帝这位人皇，最为亲近的人。
    相比于其他的后续的损失而言，这两个人的死去，对于汉武帝而言，才算是真正的，痛彻心扉！
    而将前汉的局势换到现在……那死去的皇后，太子……
    便正是他最爱的观音婢。
    以及他的长子李承乾。
    这两个，便正是他当前最大的死穴之所在！
    亦是他最大的禁忌之所在！
    谁也碰不得。
    碰了，就要死！
    李世民沉吟着，回想着那秘册当中所记载的，巫蛊之祸当中的种种细节……然后，本能的开始推演，若是他也遇到了这样的算计……他的皇后和太子，也在这样的算计当中死去……
    前所未有的凶戾之气，便在这凌霄殿中席卷起来，几乎是将这凌霄殿，化作了天下统一之前，无数诸侯相争的战场！
    “人皇诛邪不侵？”李世民的手指，在那宝座上稍稍的扣了扣，声音似笑非笑，“依朕之见，却未必如此。”
    说着，李世民便又叹了口气。
    “前几日，朕在梦中，受建成所扰，而后，又有往昔的各路诸侯，尽皆踏入朕的梦中。”
    “甚至，从朕的梦里，落于长安城中。”
    “若非是尉迟敬德和秦琼两位，披甲持兵在朕寝宫之外守卫的话，朕这几日，怕是连个安稳觉，都睡不得。”
    “如佛祖所言，人皇万邪不侵的话，那梦中变故，又缘何而来呢？”
    李世民说着。
    “又或者，那建成之事也好，各路诸侯之事也好，都是有那位大神在背后支持，故而算不得‘邪’，这才落于朕的梦中？”
    “古佛以为，朕这猜测，有几分道理？”
    李世民说着，这话，却是让燃灯古佛的后脑勺，都起了阵阵的冷汗。
    凌霄殿中的仙神们此时，也顾不得在这人皇的面前，保持自己的端庄肃然姿态，各自都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。
    燃灯古佛，乃是大神通者层次的强者，身上背负着佛门的‘过去’，这样的存在，是绝对不会妄语的——他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，都需要他人一次又一次的斟酌，去猜测其言语当中的未经之意。
    他这般的人，在天地之间但凡是对任何一件事，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意见来，都会引发一场不小的变乱。
    如今，其在凌霄殿中对人皇发起了提醒。
    ——没有人认为，燃灯古佛的这提醒，是没有意义的随意言语。
    再加上人皇所提及的，建成扰梦之事……以及那建成的魂魄，那些诸侯的魂魄，都不再是‘邪’这样的言语……
    这一瞬之间，便等于是让凌霄殿中的众神们，都有了一个猜测。
    ——这凌霄殿中，真的有一位无比强大的大神，正在谋划李世民这位人皇！
    而谋划人皇的仙神，不但强大，其身份，更是无比的尊贵，在天地之间有着极强的影响力。
    也正是如此，燃灯古佛就算是想要提醒人皇，便也只能是旁敲侧击，不敢直言。
    而纵观凌霄殿上的众神——有这样的实力，有这样的势力，同时还有这样的胆魄，以及又对人皇动手之需求的大神……可谓是寥寥无几！
    一个承天秉义大龙神敖丙！
    他因为那泾河龙王的事，和人皇有了些许的矛盾。
    不过，承天秉义大龙神敖丙，其行事素来光明正大，也极其的刚健，这种背地里算计的事，他一般是不会做的——而且，就方才的情况来看，这位承天秉义大龙神和人皇之间，已经有了和解之相。
    所以，对人皇动手的，应该不是他。
    而除开承天秉义大龙神之外，另外的一个最有可能的人……那应当就是玉皇了！
    毕竟，玉皇素来都对人皇无比的警惕，也素来都有着在人皇的身边信手落子的习惯。
    而若真的是玉皇的话，其暗地里对人皇动手，如今又被人皇给抓了个正着……那岂不是……
    众神揣测怀疑的目光之间，玉皇便也是无奈的抬起了手。
    “并非是朕。”玉皇肃然出声。
    按照往昔他的性格，在这样的事上，他根本就不屑理会，更不屑解释。
    ——但今时不同往日。
    那前所未有的棋局之下，他，人皇，还有敖丙，他们三位，才刚刚联手合谋，准备布局。
    若是这个时候，让人皇对他生出了芥蒂，对他生出了防备，甚至于厌恶的话……
    那对于接下来而局势而言。
    对于整个天地而言。
    便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了。
    所以，玉皇便只能开口。
    ——纵然他也知晓，在当前的情况下，开口，就等于是在‘示弱’。
    但他也不得不开口。
    “信与不信，皆在人皇一念之间。”
    玉皇说着。
    “皇者金口玉言，玉皇陛下的言语，朕自然是信的。”
    李世民点头。
    “不过，古佛之所言，也的确是朕之所虑。”
    “朕今日，既然来了这凌霄殿，便想要在这凌霄殿上，求一个安心。”
    (本章完)